－Noline無直線－

【柒貓】【CH06】

那已經是十幾年前的事了。

曾經六番街有這麼一個男孩，跟其他遊民小孩無異，穿著破破爛爛的唯一一件衣服，在熱鬧的市集裡偷竊，有時到同為商業區，但水準較高一些的五番街行乞，或者是到處搜尋有什麼可以變賣的廢棄物，他們這群小孩中年紀最大的不超過十二歲，每天都在這城市的夾縫中苟且偷生。

然而跟七番街的孩子相比，他們似乎又比較幸運一點點，生在七番街的孩子很多是連活著的權利都沒有，而他們，則是天天都在追求「活下去」，除了餵飽自己，也常常要躲過來自不安好心的成年人，商家的追趕，還有棲息在這條街每個角落的夢食。

但前面提到的那個男孩，又有一些不同，例如他不記得自己是誰，不知道自己父母是誰在六番街這群孩子之中是常有的事，但連自己的事情渾然不知就很稀有了；在他那長長的瀏海底下，有一雙如貓般的眼睛，然而那雙眼睛卻是毫無生氣。

因為那雙貓眼，其他孩子幫他取了一個叫貓仔的綽號，貓仔是個沈默寡言的人，可是他非常聰明，獨自一人行動的他總是會帶來最多的糧食，他又吃得不多，所以剩下的糧食都會分給其他人，因此大家都蠻喜歡他。

他們總會聚集在一個廢棄的倉庫內，分著自己的戰利品或是睡覺，而貓仔總是吃完自己那份後，就坐在廢棄的垃圾堆上，抬頭仰望倉庫的破洞，所看到的也只是一片黑暗。

「嘿貓仔，你到底是在看什麼啊？」一個同樣全身髒兮兮，特徵是臉上的雀斑的女孩湊了過來，她是最常跟貓仔分食物的人，她先是抬頭看了看那破洞，接著又把目光放回貓仔臉上，說道：「這有什麼好看？」貓仔則繼續抬著頭，不發一語。

雀斑女孩見他不理會自己，便伸手戳了戳他，繼續說道：「我說你連自己的名字都不記得，只記得抬頭看這黑壓壓的一片嗎？」

貓仔先是沉默，然後在雀斑女孩打算放棄時突然回頭，看著她的臉，用細嫩但清冷的聲音說道：「我最近想起來了。」

「我看過七場雪，所以我七歲。」

只見對方露出一種無法理解的表情，說道：「真是怪人啊，什麼不記，記你看過幾場雪？」

貓仔聽了，也只是淡淡吐出一句：「我就只記得這個了。」說完又抬起頭，望著那片黑暗，看到他這個樣子，雀斑女孩說了一句：「真是個怪人呢。」

不是第一次被這麼說，貓仔靜靜地注視那片黑暗，他也是突然才想起關於雪的記憶，還有「七」這個數字，便幫自己定了七歲這個年紀，貓仔縮起身子，跟其他孩子一樣閉上眼睛，準備進入夢鄉，日復一日沒什麼變化的生活，跟毫無記憶這一點，讓他常常在想自己真的是人類嗎，真的在活著嗎這類的問題。

「誰都好，告訴我該怎麼活著吧。」貓仔在睡前這樣許願了，然後進入夢鄉。

貓仔是在一次行竊的時候，遇上了所謂的「清掃部隊」，連東西都顧不得地死命奔跑，然而卻還是被抓到了，貓仔跟其他孩子一起被帶到位於六番街另一個廢棄的倉庫，那裡還有其他的遊民跟小孩，有些會被抓去賣掉，有些則是會當成實驗的白老鼠。

貓仔雙手被綁著，一臉淡然地坐在地上，他們前方有一群大人正在討論怎麼分配他們，不時往他們這裡看去，身邊有小孩已經嚇到暈過去了，有些則是持續哭天搶地，直到被人打了好幾拳，不能說話為止；貓仔只是靜靜地，看著身邊自己認識的人或是陌生人一一被帶走，其中還包括常常跟他分食物的雀斑女孩，當她被拖走時還一直大喊貓仔的名字。

「真不可思議，」貓仔垂下頭，心想：「我竟然一點都不害怕，也不傷心……一點感覺都沒有。」看著認識的人在自己面前被帶走，以及知道自己接下來可能也會面臨的命運，貓仔很訝異自己竟然毫無感覺，儘管自己的心跳仍平穩地跳動著，但貓仔想：「或許我真的已經是個死人了吧。」

「……這樣的話，還不如早早死了算。坐在隔壁的男孩們被告知是要被做去當實驗品的，當他們被帶走時，那哭聲跟尖叫聲折磨著貓仔的耳膜，而哭聲又是會傳染的，整個倉庫都充滿著悲痛與不安的哭泣聲，於是他閉上了眼睛，暗自祈禱自己可以直接被處理掉。

各種不同頻率的哭聲、尖叫聲交雜著，掩蓋了一個腳步聲，於是那個人無聲無息地走到了貓仔的身邊，閉著眼睛的貓仔沒注意到有人接近，直到那些聲音突然像是被抽去般，現場陷入一片沉默，感到奇怪的他才睜開了眼睛，先是看到一雙乾淨的鞋，接著他抬起頭，兩雙眼眸就此對上。

那是一雙帶著笑意，蘊含溫柔，還有一絲好奇的眸子，這雙眸子的主人是個看起來斯文的青年，烏黑的頭髮往後紮成低低的小馬尾，他穿著黑色的襯衫，外面披著長長的醫師袍，整個人散發著一股有易於在場其他人，柔和的氣息。

儘管青年的醫師袍上別了名牌，但貓仔沒看清楚上面寫什麼，直到身邊的黑衣人走近，用恭敬的語氣喊了該青年的名字：「柒貓醫生」。

青年笑著揮揮手，暫時打發了那些黑衣人，然後他慢慢蹲下來與貓仔平視，他看見自己的倒影出現在對方墨色的瞳孔中，他笑著說道：「很特別的眼睛，像貓一樣呢。」語畢他便站起身，叫來了其中一位黑衣人，用很小的音量說了些什麼，只見那名黑衣人面露訝異地看了看貓仔跟青年，青年只是點了點頭。

絲毫不知道發生什麼事的貓仔，被解開了雙手的繩子，名叫柒貓的男子對他伸出了手，笑著問道：「你會說話嗎？」見貓仔點點頭他笑得更加開心：「你好，我叫柒貓喔。」

貓仔有些困惑地盯著那隻手，又看了看柒貓那張微笑的臉，然後緩緩地用髒兮兮的小手握住對方伸過來的手，立刻感覺到對方回握時，對方掌心的溫暖。

於是那天，貓仔被柒貓帶回去了，他們跟一位保鑣從六番街一同走到了未知的四番街，一路上貓仔一直在想，為什麼這個叫柒貓的人要帶走他，還有為什麼要用那麼乾淨的手握著自己的手。

只是當時他還不清楚，身邊這個人在未來，會變成多麼重要的存在，更不會知道，那是他等待已久的那個人。

【待續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