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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今手》《家族》

1.收錄於《兔子叔叔》(年齡操作前提的今手,手嶋有一個兒子設定下的今手。)

2.建議閱讀順序 

 《兔子叔叔》《大人們》《鑰匙》《詛咒》

 

「唷,今泉好久不見了。」

「學……長?」

前來應門的今泉才見到自己的一瞬間,露出了不可置信且錯愕的神情,他身穿印有兔子圖案的睡衣,一頭黑髮亂糟糟的,臉上比手嶋上次看見他時憔悴很多,許久沒梳洗加上下巴冒出的鬍渣使他看起來很狼狽,且剛剛那一聲「學長」沙啞又難聽,儼然就是一個病人的姿態。

「你怎麼會--」

「好了你要我站在外面多久?這可不是好的待客之道。」手嶋一邊這麼說,一邊將今泉往房內推,自己也很自然地走進今泉家的玄關,隨手關上大門,脫鞋往內部走去,等手嶋將超市的塑膠袋放在飯桌上時,就見今泉拖著虛弱的身軀慢慢走入客廳,當他開口即將說話時被手嶋打斷,生病中的今泉如同一個大型的玩偶,被手嶋抓著手臂直接往臥室拉,強迫他躺在床上量體溫。

「你還有點燒呢,先吃點東西墊肚子,再吃我帶來的退燒藥吧。」語畢手嶋便先離開臥室,不到五分鐘就回來,手上拿著給柳橙果凍跟退燒藥,果凍酸甜的味道稍微引起今泉的食欲,在吃果凍的時候手嶋一直在床邊來回走動,一下倒水一下詢問今泉會不會冷。

「……學長來這裡不要緊嗎?」

從手嶋手中接過退燒藥時,抓住空檔今泉聲音沙啞地問道,只見手嶋露出了一貫的笑臉,說道:「你覺得我是會放心把兒子一個人留在家裡的爸爸嗎?」

「今天我請青八木暫時照顧他了,明天下班我就會去接他。」

聞言,今泉眼神閃過一絲內疚,在他低下頭之前手嶋也發現了,在對方那句「抱歉」說出口前,手嶋伸出手拍了拍今泉削瘦的身軀,說道:「沒有什麼好抱歉的,畢竟之前也受你不少照顧,做這點也是應該的嘛。」

「……謝謝學長。」在當下今泉的嘴角似乎抽動了一下,但他沒有多說什麼,只是闔上眼,小聲地道了謝,之後兩人之間就陷入微妙的沉默,手嶋尷尬地丟下一句「你先睡一下」,就端著垃圾逃離臥室。

「喀插」一聲關上臥室的門,手嶋手握著門把,背部輕靠門板,微微仰頭看著走廊上的白燈,深吐一口氣:「原來他是真的生病啊。」

 

並不是初次造訪今泉的住處,手嶋還記得自己第一次來這裡接兒子時,看著知名設計師設計的住宅外觀,就在心中碎唸道「今泉的話一定房貸把付清了吧」,隨後又為自己這種想法感到羞恥起來。

中間又有來過幾次,今泉沒有手嶋家的鑰匙,所以有時候自己兒子也忘記帶鑰匙時,今泉就會把小孩先帶到自己的住處,再請手嶋開車過來接他,但距離上一次來這裡也隔了有一段時間左右。

但這個地方給手嶋的印象一直都沒有變。

環顧四周,純白的牆壁上掛著一臺臺公路自行車,那就僅僅是這個家唯一的擺設了,其餘跟自行車有關的東西今泉都放在專門的房間,客廳除了牆上的自行車,就只有簡單的家具,色調也是統一的黑色調--沒有什麼「家」的感覺,一邊這麼想,手嶋不禁將這裡跟手嶋家做了比較,手嶋家還有很久的房貸要繳,米白色的牆壁上留有很多兒子的塗鴉,今泉不在時手嶋父子時常會亂丟衣服在經過之處,等到要洗時再一口氣收拾起來,手嶋家的畫面就是隨處可見的家庭會有的情境。

站在可以看到客廳的廚房,從一整面的落地窗外看見後院的夜色,手嶋望著眼前這與自己住處截然不同的地方,只能告訴自己因為自己不是今泉,所以才不會覺得這個家沒有「家」的感覺吧。

「一定是這樣的。」喃喃自語的同時捲起了袖子,高中的時候就接觸了料理,這興趣一直持續到出了社會,但只幫今泉做菜這還是第一次。

明明認識這個人那麼久了。

回顧手嶋純太的過去,似乎一直在「放棄」與「不放棄」之間遊走;像是高中後要不要繼續自行車的事,在擔任隊長時的事,高中在自行車社那段期間,他一直選擇了「不放棄」,儘管常常冒出想要逃跑的念頭,但最後他還是站在社員面前,一副已經準備好一切的表情。

會想要逃跑、想要放棄,對於人類而言是很平常的反應吧?更何況自己又是個凡人。大學的時候,遇到了一個會想要成為自己支柱的女孩,跟那個女孩在一起成為情侶最後結婚,生個兒子,雖然工作很辛苦,經營家庭會磨損很多熱情,這樣的平凡未來在手嶋求婚之前就想過的,但手嶋純太考慮過後選擇了「不放棄」那一方,可是在這個未來才正要開始時,命運卻跟他一個戲劇化的情節。

當時的他抱著不到一歲的兒子,望著妻子的遺照,眼前的景色、身邊的聲音就像老舊的電影,畫面變得斑駁老舊,兒子斷斷續續的哭聲混著親戚的「節哀順變」,那個時候他一直處於一種想哭,卻無法哭泣的情緒之中。

當時正是手嶋準備在公司展露頭角的時候,但要一人兼顧繁忙的工作跟照顧兒子兩件事,實在太困難了,在人生的這個抉擇,他只能選擇放棄。

然而此時今泉出現了,九年前已經是專業自行車手的他坐在自己的對面,跟拉麵店的擺設格格不入的他對著自己這麼說道:「學長,你並不是想放棄吧?」

「有『不想放棄』的念頭卻選擇放棄,不像學長的作風。」

當下聽他這番話,手嶋只能死盯眼前杯中自己的倒影,露出無奈的苦笑,可今泉卻抓著自己的肩膀,彼此的距離之近手嶋可以清楚看見自己在對方眼神中,投射出的姿態,以及對方眼中那令人困惑的堅毅。

「有什麼事就來找我吧。」

抓著這樣一句話,兩個大人跟一個小孩,就這樣維持這種關係到了第九年。

 

爐子上的粥滾了,表面吐出小小的氣泡,手嶋一邊將火轉小,一邊將蛋黃放進粥中,用木匙慢慢攪拌,只見鍋中的米白混入一絲金黃,最後呈現如同南瓜湯的金黃色,試吃之後手嶋很是滿意,關上爐火後往一旁的時鐘看去,已經是吃宵夜的時間了。

從青八木那裡傳來了兒子在打電動的照片,手嶋簡單扼要地道了謝後,便端著熱騰騰的雞蛋粥準備送去給今泉,然而站在對方的臥室門前,手拿著托盤的手嶋停下了腳步,深吸一口氣,敲門三聲後便開門進去。

 

一開門就在灰暗的光線之中,與今泉四目相交,從眼神來看今泉似乎是剛醒,而雞蛋粥的香氣在房間內擴散,今泉的意識似乎也因這股香氣而逐漸清醒,在手嶋走到床邊時突然兩人之間傳來一陣「咕嚕嚕嚕嚕」聲,手嶋還沒出聲就看見今泉的臉變得像胡蘿蔔一樣橘紅。

「抱歉。」

「你沒什麼道歉的必要啊,畢竟你應該這段期間沒吃什麼東西吧?」

正如手嶋所預料的,今泉才吃了幾口雞蛋粥整個人就像被打開什麼開關,看著今泉急迫地吹著湯匙,想要讓粥快點變涼變得能入口的模樣,不禁覺得有些可愛。

「我居然也會有覺得這傢伙可愛的時候啊……」,對於手嶋而言,就連高中跟今泉身為同一隊的隊友,他依舊覺得今泉身上貼著的標籤是他一生都無法觸及的,自始至終他都認為自己站在一個能欣賞今泉光輝之處,遙遠卻清楚的距離。

國中時期的自己,以及高中時期的手嶋純太一定無法預料到,那個光是直視就令人痛苦的存在,居然在跟自己在這九年之間,創造出一種微妙卻靠近的關係。

手嶋坐在今泉床邊,面帶微笑訴說著最近兒子在學校發生的事,生病的今泉一邊吃著粥,一邊認真地聆聽著,然而手嶋在說話的同時,腦海的思緒卻分裂成兩個部份,另一個部份開始觀察眼前床上那個人,有別於站在頒獎台上的神情,此時的他儘管面容憔悴,氣色虛弱,一雙黑瞳卻直盯著自己,眼中微微閃爍著的光芒是用心聆聽的證明,可自己也發現了,對方的眼角出現了小卻明顯的紋路,在今泉不禁小聲笑出來的瞬間。

那是自己已經有的東西。

 

「今泉你有想過以後的事嗎?」

接過空碗的瞬間,這句話竄入兩人之間,下一秒兩人都睜大眼睛,不知做何反應,手嶋比今泉還要早反應過來,早在對方抓住自己手腕之前,捧著托盤又溜出了臥室,在關上門的瞬間,他似乎能聽見今泉虛弱的呼喚。

在說出那句話的前一秒,其實手嶋什麼都沒想,卻在逃出臥室之後,腦內浮現了今泉過去站在自己家,照顧自己兒子的畫面;今泉這不愛笑的王子,自從變成手嶋兒子的兔子叔叔之後,就增加了笑的次數,九年的時間,足以將一個表情冷淡的青年,變成這樣一個笑時眼角會帶有細紋的青年了。

「那麼未來之後會怎麼樣呢?」

腦中跑出一個聲音,這樣問著手嶋,手嶋自己也很想知道,然而在妻子過世後,兒子的事變成首要,也沒有那個心思去想像未來的輪廓。

但他現在很想知道,很想知道。

在兒子長大成人之後的未來,自己跟今泉會變得怎麼樣呢?

「純太快接電話啊--」突如其來的來電鈴聲頓時打斷手嶋的思考,那是兒子擅自設定的手機專屬鈴聲,按下通話鍵後兒子稚嫩充滿精神的聲音從通話筒傳來:「純太--!還沒睡覺嗎?」

「那是我的台詞吧,已經十點了你再不睡覺就長不高喔。」

「因為純太一直沒打電話來啊,我也很擔心兔子叔叔啊,叔叔還好嗎?好想聽叔叔聲音喔,好久沒見到他了。」

最後幾句話手嶋可以聽出從兒子的聲調中,透露發自內心的擔憂,明明平時像個小大人一樣,此時倒是很像個小孩一樣,手嶋不禁笑了出來,電話筒那方的兒子聽到自己的笑聲直嚷著:「笑什麼啦--」

「哈哈哈……抱歉抱歉。今泉……你的兔子叔叔他現在在好好休息,有你爸爸的照顧大概明天就會好了吧?」

「欸--純太會好好照顧嗎?」

「喂喂你這什麼語氣?」邊說邊看了看時間真的不早了,純太收起笑臉對電話另一頭兒子說道:「不過如果你再不睡覺我可能就真的會偷偷把今泉的藥藏起來喔?」

語畢電話那頭傳來倒抽一口氣的吸氣聲,隨後便聽到兒子猛烈的抗議:「純太太狡猾了!惡魔!你是惡魔!」

「我要開始倒數囉,五、四、三……」

「好、好啦!」兒子因為手嶋開始倒數著急,然而在掛斷之前他還不忘丟下一句要手嶋好好照顧今泉的叮囑,手嶋看著手機螢幕,無法阻止嘴角的上揚。

 

打開臥室的門,映入眼簾的是今泉正躺在大床上,雙眼緊閉發出平穩的呼吸,手嶋躡手躡腳地走近對方,跪在地上趴著床邊,臥室內只開了床頭一盞小燈,在微弱的燈光下注視著今泉的睡臉,看了好幾段時間手嶋就膽子大了起來,伸手撫上對方的眼角,那笑時會出現些微歲月痕跡的地方。

「吶今泉,」手嶋開了口,卻沒有發出聲音,甚至連氣音都沒有,只用脣形訴說著沉默的告白:「你真的是一個很奇怪的人呢,我完全無法跟上精英的想法呢。」

「身為專業的自行車手明明就很忙,卻硬要來當我家的保姆,我那時候還想『這傢伙什麼時候這麼喜歡小孩了』。」

輕觸了一下今泉伸出被單的右手,手嶋還沒有握緊他的勇氣,只能感受指尖那種稍嫌冰冷的溫度:「……你有想過這個問題嗎?等以後那小鬼長大了,你自己會變成什麼樣?」

「我剛剛才發現,你跟我都變成一樣的大人了,突然開始想--你跟我變老之後會在哪裡呢?會變成什麼樣呢?」

「為什麼我會突然這樣想呢?」手嶋歪了歪頭,臉上的笑容參雜苦澀跟微妙的情緒,說道:「明明你都參與我的人生將近一半了。」

可以回應手嶋的人沒有反應,從那安穩的睡臉手嶋猜想他或許是在做什麼美夢吧,輕嘆一口氣後手嶋站起身準備回客廳睡覺,然而在他一轉時耳邊傳來今泉的聲音,一轉頭只見今泉雙眼緊閉著,嘴巴微開的模樣--看來是在說夢話吧。

明明準備要走了,手嶋卻停下腳步,駐足在今泉床邊,只因心中有個預感,告訴他接下來會有他想聽到的話語,在這一陣沉默之中,手嶋可以聽見自己的心跳與呼吸聲,跟今泉的呼吸聲交雜,最後他等到的,是對方口中的一句夢話:「手嶋學長……」

「請不要丟下我……」

手嶋低頭靜靜望著對方的睡顏,不發一語直到對方的夢語在空氣裡消散,在小夜燈昏暗的燈光下,手嶋嘴角微微上揚,吐出一句:「笨蛋。」

 

「純太今天不用上班嗎--?」

「工作提早結束就能來接你了……欸欸幹麼露出那種表情啊?」

坐在副駕駛座的兒子都起腮幫子,故意做出非常失望的表情說道:「因為我以為今天會是叔叔來接我的說,叔叔的感冒不是已經好了嗎?」

「今泉他可是大忙人呢,可不是你的專屬保姆呢,你就委屈一點今天吃我做的晚飯吧。」

「……嘛,純太也好啦!」

看了一眼雙手交叉抱胸,擺出小大人姿態的兒子,手嶋用手遮住偷笑的嘴,剛剛已經收到對方的簡訊了,只怕自己會忍不住偷笑讓兒子起疑,手嶋將所有的注意力轉移到眼前的景色跟手上的方向盤。

在搭電梯時兒子一直問今天的晚餐,手嶋則是反問他想要吃什麼,今泉發燒這段時間似乎加重了這小鬼對咖哩的熱愛,果不其然從兒子口中得到了「咖哩!」的回覆。

在打開自家大門時,一股咖哩香撲鼻而來,而見到玄關對方那雙皮鞋身旁的小鬼就傳出興奮的聲音,鞋子也沒擺好就往裡頭跑去,手嶋一邊搖頭微笑,將鞋子擺好並關上門。

「兔子叔叔兔子叔叔--」

「等等我手上還有咖哩,小心!」

一大一小熟悉的對話從房內傳來,手嶋站在玄關,看了一眼對方高級的黑皮鞋,以及右邊鞋櫃上放鑰匙的地方,在手嶋的放上去之前已經擺上一副,待會走進去,就會看見四人份的碗筷擺在飯桌上,然後那個人會跟自己的兒子一同看向自己,然後投以微笑吧。

那是手嶋純太可以輕易想到的未來,有自己的兒子,還有今泉俊輔這個人三個人一起描繪出的畫面。

 

《兔子叔叔 完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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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OsaYume0216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