－Noline無直線－

 《九月十一日》

「啊。」

「純太。」

在樓梯間，剛走上階梯的手嶋與剛從轉角走出來的青八木迎面撞上了，兩人不約而同地發出驚呼，隨後純太快步走上青八木所在的樓層，這校舍的二樓都是教師的辦公室，手嶋看了一眼青八木右手拿著的大學簡章，勾起嘴角道：「剛結束升學的討論嗎？」

見青八木微微點了點頭，手嶋接著說道：「剛好輪到我去跟導師討論呢，前面的東戶花的時間太長後面都拖延到了……青八木呢？」

「十五分鐘就結束了。」

「這樣啊，那我也該趕快去了，等我結束後再打給你吧。」手嶋輕拍了拍青八木的肩膀，正要越過他離開時，手臂被對方抓住，隨著一聲嘶啞的「純太」傳入耳邊，對方唇貼了上來，手嶋身體微微一顫，但沒有推開對方。

在這蜻蜓點水的吻，除了一絲洗髮精的檸檬草香氣，還能聞到一股刺鼻的顏料味。

坐在升學討論用的小房間內，手嶋跟班導師各據桌子一頭，面對面地對談，老師翻著手嶋的升學志願書跟他的成績，並問了幾個問題，在聽到手嶋的答案後老師頻頻點頭，說道：「看來你已經考慮清楚了。」

「按照你現在的成績上這些學校是沒有什麼大問題，就看你要不要考慮再提高一個志願了。」推推眼鏡老師攤開某所的大學簡章，那是位於別的縣市的一所以理工出名的大學，但對於手嶋而言是有點難度的學校，手嶋眼神轉了轉，盯著學校的資料微微蹙起眉，老實地說道：「不好意思，我沒什麼自信……」

「是嗎？」老師臉上依舊帶著笑容，但語氣有些強硬地打斷手嶋的話，在鏡片的反光下手嶋看不清他的眼神：「我覺得你要再有自信一點比較好喔，手嶋同學。」

「如果沒看到可能性，我是不會建議你報考這所大學的。」

這次的對談在這句話下結束了，等下週的對談才會確定出路跟大學報考的申請。

「謝謝老師。」

手嶋向老師鞠躬道謝跟告別後，隨手拉上房間的門，轉過身後不免微微嘆口氣，望著手上的大學簡章，其實老師推薦的這所是他真正的第一志願，但想到現實考量就排除了，可此時老師的話在耳邊響起：「我覺得你要再有自信一點比較好喔，手嶋同學。」

雖然有那個自覺，可沒想到會被人一語點破，使得手嶋露出了苦笑，喉間泛出一絲苦澀，喃喃道：「自信啊……」

看了簡章好一會兒，手嶋便決定先將這件事放到一旁，在往教室的路上手嶋邊拿出了手機，將其靠在耳邊聽著「嘟嚕嚕」的來電答鈴，在等青八木接起時，手嶋想到對方身上的顏料味道。

在高中聯賽結束的那個暑假，青八木就去專門畫室開始上課了，雖然他說時間上這樣算起步有些晚了，但學校的美術老師給青八木的評價很不錯，青八木上畫室的次數很頻繁，兩人在一起時他身上會有淡淡的顏料味，衣服有時沒有注意也會沾到顏料，頭髮沾到的次數也很多。

耀眼的金黃色髮絲染上一抹綠色或是粉紅色，那畫面看在手嶋眼中覺得很美，他很喜歡。

「青八木已經決定要報考哪間了吧？」

「大概有三所，給老師看過也確定沒什麼太大的困難。」

在沒有人的公園內，自行車微微靠著鐵杆，兩人坐在蹺蹺板上看著紫紅色的晚霞閒聊著，提到大學的話題青八木拿出自己志願學校的資料，都是連手嶋都聽過的藝術學校。

「純太呢？」

青八木反問，講到這手嶋不禁苦笑，將今天的會談內容告訴了青八木，在聽到老師推薦的那所大學名稱時，青八木眼神閃過一絲動搖，如果是其他人一定不會發現，但他身邊的是手嶋，於是手嶋停下話，問道：「怎麼了嗎？」

「……那所學校離東京很遠呢。」

「嗯啊，畢竟算是外縣市了呢……」手嶋邊說邊端看青八木的表情，見青八木眼神低垂的模樣，便起身離開鞦韆，走到他面前蹲下，與那雙湛藍的雙眸對視：「很在意嗎？」

「純太已經決定了嗎？」

「還沒有喔，畢竟那所學校對我而言有點難度……」

「那純太想去那所學校嗎？」

說這句話的青八木表情很是認真，看他那樣手嶋不禁微微一愣，沉默半晌後他收起笑容，試探性地說道：「如果我說『想』的話，你會覺得寂寞嗎？」

認識青八木這麼久以來，手嶋可以從青八木的表情中讀出他的心思，然而這次卻沒有辦法了，因為眼前的人伸出手，環住自己脖子，將頭顱放在手嶋的頸邊，使得手嶋看不見他是什麼表情，只能聞到對方身上淡淡的顏料味道。

手嶋純太不曾想像過跟青八木分開的模樣，儘管知道那一天總會有到來的時候，只是已經太過習慣一回頭青八木就在自己身邊，總是沉默寡言卻是自己的後盾的青八木，會用眼神訴說「喜歡」的青八木，這樣的青八木佔據了他的生活與記憶，然而此時此刻他卻被提醒了，自己可能會跟青八木分開的事實——倘若他選擇了那所大學的話。

思緒在大腦開始打結，搞得手嶋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為了什麼在煩惱，是在煩惱自己可能考不上老師所建議，也是自己真正第一志願的那所大學呢，還是害怕自己一旦報考了，就要面臨跟青八木各分兩地的事實呢。

或許是兩者兼具吧。

那天青八木並沒有回應他，事後的那幾天手嶋跟青八木誰也沒提起這話題，儘管手嶋想試著從青八木面無表情的臉上找出一絲線索，卻什麼也看不到，儘管手嶋為此覺得一陣空虛跟落寞，卻只能在對方面前裝作沒事的模樣。

明明有很在意的事卻無法對對方說，這種事還是第一次，看著對方那自己無法讀出的臉，跟金髮髮絲上的紅色顏料，手嶋頓時覺得自己離青八木好遠好遠。

直到某個夜裡，他接到了青八木的電話，在深夜時分騎著公路車來到了兩人常去的公園，青八木坐在蹺蹺板上，身上還穿著制服，腳邊放著畫具，他的公路車擱置在一旁，手嶋吞了吞口水，故作輕鬆地騎到鞦韆旁打了招呼：「唷青八木。」

「純太。」

用眼神示意要手嶋坐在他旁邊的鞦韆上，手嶋也照辦了，然而兩人坐在鞦韆上盯著前方的夜色，沒有一個人要開口，那沉默的空氣逼得手嶋快喘不過氣，然而就在他想打破沉默時，對上了青八木蔚藍的眼眸，裡頭的情感讓手嶋瞬間收回了舌頭。

「純太，」青八木終於開口了，兩手抓著鞦韆的鐵鍊，他的臉湊過來，一臉認真地問道：「明天就是大學考試申請繳交的期限了。」

「啊……？嗯……」

「你會想去那所大學嗎？」

聞言手嶋垂下眼，事到如今他也決定說實話了：「說實在我很想報考老師推薦我的那一所大學，但是……」說到這手嶋聳聳肩，苦笑了一下：「還是有困難吧？」

「是因為我的關係嗎？」

「欸？」

手嶋錯愕地看著青八木，青八木微微移開了視線，在手嶋視線下青八木咬了咬下唇，然後開口說道：「抱歉，純太。」

「……青八木為什麼要道歉呢？」

「我逃走了，在純太問我會不會感到寂寞的時候。」青八木直視前方的夜色，用平淡的口氣說道：「我明明應該正面回答的，卻逃走了。」

「嘛，你不用為這道歉的……」

「我會很寂寞的。」搶在手嶋的話之前，青八木突然轉頭過來對著純太說道，他微微蹙著眉，板著臉道：「如果純太不在，我會很寂寞的。」

突如其來的直球，猛而準確地砸在手嶋心口那最脆弱的地方，手嶋整個人楞在那兒，完全失去了語言能力，只能看著眼前青八木一臉懊悔地反省這幾天的自己。

「明明我應該要做支持純太的存在的，但心裡又會覺得很寂寞，就這樣一個人想了好幾天……」青八木頭低到不能再低了，手嶋完全看不到他的表情，只能聽到他的聲音持續說道：「……我太不成熟了。」

手嶋看著眼前金黃色的頭顱，不發一語的從鞦韆上起身，走到他面前，伸出了雙手捧起對方的臉，在蔚藍色的眼睛裡看到自己的倒影，說：「你這幾天一直在想這些嗎？」

青八木點點頭，手嶋又問：「為了不讓我發現忍得很辛苦嗎？」看見青八木點頭的動作，手嶋不禁苦笑說道：「那麼你為什麼現在又把我叫出來呢？」

「——因為我不希望純太因為我，去放棄自己想要的東西。」

說這句話的青八木態度很是真誠，從他的表情之中，手嶋可以感受他有多麼認真，以及看出他說這句話時，「不要走」跟「不要放棄」兩種訊息在眼底碰撞著，聽他這句話，手嶋胸口那股鬱悶頓時散開，想到對方為了自己考慮這麼多，也在跟自己想一樣的事，就足以讓手嶋飄飄然了。

於是手嶋抱住了他的頭，將對方的頭靠在自己心窩上，自己則是直視前方，吐出了對方的名字：「一，」在那瞬間他感受到懷中的人微微顫抖，手嶋笑了一下繼續說道：「說實話我好開心。」

「知道你的心一直被我的事所佔據，我很開心，因為我這幾天也是一直在想你的事。」

手嶋放開了青八木，青八木在當下站起，微微仰起頭對上手嶋的雙眼，手嶋的聲音在兩人之間回盪著：「是因為我沒有自信可以考上那所大學，還是不想跟一分開；而一你如果知道我真的想去那所大學，你會支持我嗎？還是你會覺得寂寞呢，我這幾天一直在想這些事喔。」

此時刮起了微微的涼風，彼此的髮絲在空中飄盪著，看著青八木髮絲上的顏料，手嶋露出了微笑，眼中沒有先前的猶豫，只有青八木的倒影：「可是聽一你剛剛那番話我突然頓悟了一件事。」

「就是不管我選擇了什麼，一都會在我身邊，想著我的事。」

語畢手嶋微微歪頭，對著有些愣住的青八木問道：「這是你想講的話吧，一。」

聞言青八木會意過來，看著手嶋得意的笑顏，忍不住勾起嘴角，說道：「純太真的是超能力者呢。」

「那是因為一不管想說什麼都會寫在臉上啊。」

青八木臉上的笑意加深，手嶋見狀伸手抓住青八木，將自己埋入對方懷裡，青八木也順勢抱緊手嶋，隨後手嶋發現自己的身軀因為承受龐大的「喜歡」與喜悅，不禁開始顫抖著。

「我在發抖呢，一。」

「……那我會讓他停下來的。」

手嶋在貼有「禁止奔跑」的走廊上全力奔跑著，從會談室到美術教室是一段很長的距離，起初他也只打算慢慢走的，可是走一走就不禁加快腳步，最後索性直接用奔跑的。

因為他想快點見到那個人。

大概花了十分鐘，手嶋「唰！」一聲地拉開美術教室的門，獨自坐在教室內的青八木聞聲抬起頭，看到氣喘吁吁的自己露出了淺笑，喊了自己的名字。

「我剛剛交志願了喔——哎呀老師很開心呢，還說要把歷屆的考題借給我。」一邊喘著氣手嶋一邊坐到青八木對面，背對著青八木手邊的畫板，繼續說道：「不過也被說了接下來要好好認真了呢……」

「純太的話沒問題的。」

「嗯，謝謝你喔，一。」

手嶋對著畫板後的青八木露出了笑容，接著隨口問道青八木在畫考試的練習嗎，青八木搖搖了頭，說自己在畫要給別人的畫。

「欸！真好，好羨慕那個人……！」手嶋不假思索地答道，卻見青八木皺起眉一臉納悶的模樣，就在手嶋想著自己是不是說錯話時，青八木的聲音傳來：「純太，你是不是又忘記今天是什麼日子了？」

「今天……九月十一號啊……啊！」

恍然大悟的手嶋發出驚愕聲，青八木露出了「我就知道」的表情，隨後他放下畫筆，對著才剛反應過來的手嶋說道：「剛好我剛畫完，就先給純太看吧。」

「這是要給純太的生日禮物。」

語畢他將畫板轉過來，映入手嶋眼簾的，是無數個星星，然而畫布上不只是有星星而已，五顏六色的星星在純白的畫布上散落，組成手嶋純太這個人的自畫像。

「這是我想要守護一輩子的人。」

在熟悉的顏料味道之中，他聽見青八木的聲音在耳邊響起。

【ＥＮＤ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