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女審神者》《陽はまた昇る》《亂藤四郎、壓切長谷部》

 

這個本丸即將解散一事,確定日期下來之後就由長谷部公告給其他刀劍男士,刀劍男士們表面都在第一時間內就接受了這個事實,然而就像是在一塊池子中丟入一塊小石子,儘管沒有什麼聲響,卻能看見湖面被掀起陣陣漣漪。

從宣佈之後大概有兩週的時間,這段時間審神者除了有許多手續要做,另外一方面也必須繼續要出陣,清除自己負責的地區上,那些還殘留著的歷史修正主義。

一週後從政府方那邊也下達了審神者頂罪入獄的事項,這一點除了長谷部以外沒有其他人知道;不愧是政府特權,連這種事都能介入。審神者看著政府傳遞的公文,邊在心裡這樣想著,邊繼續手上那些必須要交付給政府的報告書。

長谷部端著熱騰騰的濃茶,拉開了紙門,將濃茶連帶托盤放到審神者手邊之後,他便退到一旁,靜靜地看著審神者埋首於工作的側臉,那冷峻的側臉一如往常,反而會讓長谷部覺得那天晚上,那流露出脆弱的背影只是自己的錯覺。

但那並不是錯覺。長谷部所能做的就只是像這樣,陪在審神者身邊,盡自己所能的,完成審神者的命令。

或許從最初到最後,都會是這樣的模式。長谷部垂著眼,水晶一樣的眼睛蒙上一層陰霾,他告訴自己這樣就好了,然後將自己那心中的聲音,給掩蓋起來。

 

「感覺都收拾的差不多了呢。」

做為政府方負責人的男子在審神者的陪同下,參觀著整個本丸,在經過庭院時,他看著被打理的乾淨的庭院,淺淺微笑著:「真好吶,如果是我也想住在這樣的地方。」

跟那個眼鏡女子不一樣,這名男子儼然就是一個普通的公務員,對待審神者的態度也很溫和有禮,審神者順著男子的視線看向庭院,此時正是夕陽時分,橘紅色的餘暉染紅了整個庭院,連帶兩人的臉頰上,也沾染到那股橘紅。

審神者靜靜地望著眼前這看過無數次的光景,一時竟看出了神,直到男子頻頻出聲,她才轉過頭來,對上男子親切的笑容:「怎麼了嗎?」

「沒事。」

「是嗎。」男子微微一笑,笑的時候會牽動眼角的細紋,說道:「對了,也該跟您談談解除付喪神契約的事情……」

「詳細的情形應該還沒告訴您吧?」

「好的。」

就在審神者伸手示意請男子入房時,突然視線內閃過一絲黑影,那一瞬之間審神者一個箭步,迅速地將男子護在身後,反手抽出短刀,抵住了對方落下的刀鋒,耳邊聽到眼前的人倒抽了一口氣,下一秒審神者抬腳一踢,穩穩地踢中對方滿是破綻的腹部,只見那人嬌小的身子飛了出去,審神者收回腳,冷冷地看著躺在地上的亂,身後的政府人士還沒反應過來,滿是問號跟驚魂未定的看著前方的光景。

「唔。」亂爬起身來,抓著短刀,一雙湛藍色的眼瞳彰顯著他的怒氣跟悔恨,隨後遠方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,藥研跟長谷部看到眼前這一幕,長谷部有些懊惱地喊了句「該死」,藥研則是筆直走向亂身邊,眼神快速掃過亂跟審神者身上一遍,確定彼此都沒有受傷後,立刻對著審神者鞠躬,為沒能攔住亂一事道歉,然後拉著亂的手,皺眉說道:「亂,快點跟大將道──」

「不要。」在眾人的注視下,亂別開了眼,低垂著頭。

「亂。」

「不要。」

「亂。」

「抱歉讓您受到驚嚇了,」審神者看了眼前的三人一眼,隨後回過頭,對著被冷落的男子,深深地鞠躬,隨後她抬起身反應平靜地說道:「其他的話題,可以等下次會面時再商談吧,時間也不早了。」

「啊、啊好的……」男子推了推眼鏡,終於冷靜下來的模樣,隨後審神者正要開口,然而現場卻傳出一聲尖叫:「我就是不要啦!最討厭你們這種人了!」當審神者回頭時,只見那奶油金的髮絲飄散在空中,消失於眾人視線範圍內。

當審神者回神過來時,自己已經朝對方消失的方向,邁出了腳步。

 

最後是在庭院的一隅發現了亂的身影,審神者緩緩地走近,最後停在一步的位置,看著那微微顫抖的背影,審神者與亂站在被夕陽染紅的庭院裡,彼此不發一語,直到那帶著哭腔的聲音,隨著緩緩吹徐的晚風,一同流入審神者耳中。

「為什麼……」

「為什麼不再是我們的主人了呢……」

「好不容易稍微接近一點點的……好不容易……雖然沒有……沒有特別想接近……但是好不容易……」

審神者邊聽著邊走近亂的身邊,用眼角餘光就能看見對方淚水的在眼眶打轉,只見亂咬著下唇,雙手緊抓著粉紅色的裙襬,肩膀微微顫抖著,然而審神者就只是站著,保持著沉默,直到對方的顫抖漸漸平穩,才又聽到對方說了一句:「為什麼……事到如今……還要追上來呢……」

直到此時兩人的視線才有所對上,審神者如蛇一樣的眼睛,情緒平淡地對上亂淚眼汪汪的大眼,審神者看著那雙眼,說道:「我也不知道。」

「只是……」審神者垂下了眼,在夕陽之下,她的臉染上了一層橘紅色的光影,她動了動嘴唇,卻沒有發出聲音,就像是舌頭消失了一樣,直到她再次看著亂,亂看著她的異樣,眼眶止出了淚水,似乎有些擔心的模樣,在那藍瞳之中,倒映著自己的身影,在那瞬間她找回了自己的聲音:「有股預感告訴我,如果我不追上你,似乎會後悔的樣子……」

隨後審神者又走近了亂,轉身正對著她,對著亂有些錯愕的臉,說道:「你揍我吧。」

「咦……」

「如果這能讓你消氣的話。」

亂還沒反應過來,審神者雙手放在後頭,閉著眼等待亂動手,亂盯著審神者猶豫好一會兒,然而最後他吞了吞口水,右手握緊了拳頭,使出全力往審神者的腹部打去,拳頭打在對方的腹肌上,發出厚實的聲音,審神者連身體都沒有動一下,在她心想「這是全力嗎」的時候,被人從腰際抱住了。

「……生不了氣了……」

審神者張開眼,低頭看著抱住自己的亂,下意識地伸出手,將臉頰旁的金髮撥到耳後,隨後手掌貼在背部,像是哄睡一樣,輕輕拍著亂的背部,發覺亂收緊了手臂,感受對方的體溫。

「……肚子好硬,手好痛。」

「那是腹肌。」

「真不可愛的感覺……」

「或許是吧。」

「……但我不討厭喔。」

「是嗎……謝謝你。」

兩人抱著彼此,直到夜色壟罩了整個本丸之前,彼此都沒有放開手的打算。

 

「主人,我送茶來了。」

長谷部拉開紙門,跟以往一樣送來濃茶給工作中的審神者,在進去之前他看了室內一眼,發現亂已經不在了,在今天晚飯之後亂又挨在審神者身邊,然後似乎就直接睡在房內。

「剛剛藥研背走了。」

對著長谷部的疑問,審神者這樣答道,長谷部微微頷首,隨後退到角落裡面,儘管他心中還是有掛念著今天發生的事,然而他此時還是選擇沉默──可突然之間,他聽到審神者叫了自己的名字。

「長谷部。」

「是。」

長谷部清澈的眼神盯著審神者的眼,審神者看著長谷部,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,審神者停頓半刻後,說道:「你有什麼想說的嗎?」

「咦?」

「--沒有嗎?」

「我……」

第一時間潛伏體內的話語湧到喉頭,長谷部起初是想壓下的,然而當他再次看著審神者的雙眼時,從那如蛇一樣的眼睛的裡頭,沒有看見自己的倒影,而是一股深不見底,非常濃郁的黑暗。

「主人,這樣的結果真的就好了嗎?」當他終於開口發出聲音時,居然有種錯覺,彷彿可以看到自己的話語一條銀絲緩緩垂入那黑暗之中:「這樣結束真的就好了嗎?」

「……那我應該怎麼做呢?」

「我不知道,身為您的刀的我無法給予確切的答案。」長谷部回得很斬釘截鐵,是他鮮少會在審神者面前使用的口吻,腦內瞬間閃過這人蜷縮起身軀,呢喃著「活著真累」的光影,體內隨後湧上一股衝動,長谷部雙手緊抓著大腿,眼神銳利地盯著毫無表情的審神者:「倘若這不只是『上層的命令』,而是主人您內心也衷心渴望的結局的話,長谷部我會看著您到最後的,我長谷部都會盡力為您做到,可是這樣真的好嗎?這真的是主人您真的希望的結果嗎?」

「長谷部……」

「主人,」

長谷部的眼神之中閃爍著急切的光芒,是耀眼的銀色,那條銀絲隨著他眼中的堅毅與急切越發閃耀,垂入黑暗之中:「這真的是您打從心底,想要的結局嗎?」

 

那一夜審神者失眠了。

她將自己縮在黑暗的角落之中,一雙蛇一樣的眼睛逐漸適應了黑暗,她將下巴靠在膝蓋上,一手拿著小刀,望著只有自己的房間一動也不動,就在此時她聽到了聲音,從自己體內的傳出的,只有自己可以聽到的聲音。

「結果這次還是一樣的結果呢。」

審神者眨眨眼,看著那在角落與自己若隱若現的人影,那人影也有一雙如蛇一樣的眼睛,身上穿著國中的水手服,臉上的五官依舊散發著少女的稚氣--「『我』真的沒有看人的眼光呢,嘛,雖然父母是不能選擇的就是了。」

「飼主也是不能選擇的。」審神者冷冷地回道,跟那個幻影就這樣聊起來。

「不過就算是做為人,還是做為狗,都是被拋棄的那一個呢。」

「是啊。」

「話說這段時間被這樣那樣,還做了很多壞事呢,初期被刺上刺青的時候真的很痛呢,『我』還痛到昏過去了呢……明明都這麼盡心盡力的當了狗呢,卻還是被用完一腳踢開,真是悽慘到會讓人想發笑的人生。」

「……『我』好吵。」

「欸,幹麼說自己吵。」

「……做為人類的『我』有這麼吵嗎?」

「是做為狗的『我』太少話了。」

隨後陷入一陣沉默,不知道過了多久,黑暗讓人失去對時間的敏銳,審神者卻是毫無睡意,就這樣看著黑暗直到那個聲音再次響起:「……那『我』打算怎麼做呢?」

「……我不知道。」

「……仔細想想這個本丸也是『我』唯一可以回去的地方呢,」少女時期的幻影嘆了口氣:「就算頂罪入了監獄,十年之後又會誰在等著自己呢?更不用說可不可活著出監獄了。」

「沒有父母、沒有朋友、沒有飼主的『我』,究竟可以回去哪裡呢?」

聽著幻影的聲音,審神者將自己縮成了小球,將整個人埋入更深層的黑暗之中,耳邊卻依舊響起著幻影的聲音,還有自己與以往不同,搖曳不安的聲音:「已經沒有回去的地方了。」

「除了這裡。」

「……嗯。」

「……那那個傢伙的問題,該怎麼回答呢?」

「我不知道。」

「不是不知道吧?」

「我不知道。」

「『我』只是不想去面對而已。」

「我不知道。」

「……不要緊的。」

「消失吧。」

「『我』不要緊的。」

「最後的最後,『我』可以決定一次自己的命運的。」

「……消失吧。」

「……不要緊的,因為『我』還在這裡,不是一個人的!」

審神者猛然地抬起頭,   此時那個聲音已經連帶幻影消失在自己身邊了,她所能看到的依舊是黑暗、無人的房間,審神者又低下了頭,突然覺得眼皮很重,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,她就被一陣睡意襲來,拉入無止盡的黑暗中。

就連她的夢境也是黑暗的。

她看到有個小女孩,有著蛇一樣的眼睛,總是用那雙眼睛,小心翼翼地觀察自己身處的世界,她的父母是最糟糕的父母,儘管如此她還是相信只要自己努力,就能守住自己的家庭,就這樣迎來被拋棄的日子;在被大人弄髒之後,她遇到了自己後來的飼主,於是她成為了狗,只要想著主人的事情,無論被怎樣對待都能適應,她也由衷地喜歡上,那個身為狗的自己--然後到了夢境的最後,審神者發現自己身處的黑暗之中,垂下了一根蜘蛛絲,夢中的她帶著猶豫地,緩緩伸出手,握住那閃閃發光的蜘蛛絲--

然後她就醒來了,在日出的照耀下,她看著遠方微微露出的晨曦,溫和潔白的光芒毫無保留的照亮她臉龐,看著已經不知道看了幾次的,本丸的日出,審神者腦海內響起了長谷部的聲音-「這真的是您打從心底,想要的結局嗎?」

 

那天長谷部依照以往,來替審神者送上早飯的時候,他所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光景--審神者坐在長廊,望著遠方的晨曦,背部挺直直地,隨後長谷部喚了一聲「主人」,當審神者轉頭過來看向自己時,長谷部發現對方的眼神之中,已經沒有那泥沼般的黑暗,取而帶之的,是一種解脫。

「長谷部,我--」

聽著審神者對著自己投出的話語,長谷部抓緊了托盤,只能低下頭承接了命令,儘管在那一瞬間某個銳利的情感刺中了自己,但倘若這就是主人的答案,那他也必須實現。

距離本丸解散還有兩天,而這一天本丸的太陽依舊昇起。

 

END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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